冬天的時候坐在947公車上,特意選擇了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
途徑棗陽路,還是那片成群佇立的法國梧桐樹,視線極力透過荒蕪的枝干,瞥到了少年宮紅色磚瓦砌成的三角頂,灰頭土臉的。想起老胡曾經和我們一起待過的303室,房間不大,但一進去永遠陳放著整齊的譜架。老胡退休后,或許303就被逼仄角落中的樟木箱整個裝了起來。自從暑假一別后,我再也沒有回去看過老胡,想到他已經不在了,心里很愧疚。
做學生的時候,每周日的晚上,我都會拎著小提琴,搭乘家門前的公車去找老胡上課。似這番的來回持續了整整8年。老胡每三年收一次學生,而我有恰巧趕上了他收學生的那一年。一切皆偶然,也確乎偶然。
起初,我們并沒有直接上手去拉琴,而是按照老胡所說的,右手拿住一支鉛筆,反反復復擺出持弓的姿勢。黑板上,隔天見的指法排列圖烙在左手四指的每一根神經上,直至今日仍能排出每種升降號對應的指形。準備工作就緒后,老胡才將一把提琴鄭重地交到我們的手中,告誡我們要愛惜提琴,就如戰士愛護自己的武器一般。每天近乎三小時的架琴、持弓、打節拍等在我幼時的記憶中留下了擦不去的印記。
度過了略顯枯燥乏味的啟蒙期,最令我頭疼的便是節拍與手指之間的配合。老胡常聽我拉了兩段后,皺皺眉,說,“節拍打得慢了。你回去自己看著鐘的秒針,它走一格,你打一拍。”而我對一切都言聽計從。然而,這個弊病至今我或許仍然存在,如果老胡還在的話,他應該會再次不厭其煩地點我的名字,糾正我的過失。是啊,我多希望他還在,即便批評我一句也好。
老胡總愛在小桌前放上自己的手表,提前十分鐘上課是老胡一貫的習慣。上課的時候,他會拿著板一下下地打出正確的節奏,腳也會不遺余力地打在地板上,有時我們一個班都沒有他打出的拍子響。課間的時候,他總愛一個人站著演奏《漁舟唱晚》,曲調當真是“響窮彭蠡之濱”,或是解答同學們對于指法或弓法的疑惑。大部分時候他更像是家中的爺爺,和我們閑聊,用最為質樸的語言教導我們如何立身處世。
老胡的教學計劃很嚴格,每周作業有音階琶音、一首練習曲、雙音練習,每階段有一首協奏曲、一首中國樂曲,老胡是嚴格按照業余考級標準安排曲目和基本練習的。每拉一首曲子,他都會告訴我在哪里可以找到這首曲子的CD,讓我仔細模仿大師。練好后,還會一遍遍變著花樣地和我合奏或是讓我獨奏。這時,他則會在這一遍遍的重復后在我的譜子上圈出注意點,錯了一次的用鉛筆勾畫,錯了兩次以上的頑固錯誤則用紅筆用力圈畫,略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最后一次見到老胡是在他的家中,彼時,他坐在藤椅上,臉頰瘦削,眼窩深凹,枯瘦得和老樹一般,只有背仍像往日般挺拔。這時,他已經不拉琴了,小提琴班也都陸續解散。那天,老胡的精神不錯,為那首《彼得與狼》標上了重點。臨行前,他向我點頭致意,“這么多年你一直是班上很認真的同學,相信自己,等你中考完,再來找我。”我想,8年來,我唯一與別人不同的就是我聽話,堅持練琴。在如今這樣一個快節奏的學習環境中,每天擠出一個小時的練琴時間是要拼死拼活的,為此常要寫作業到深夜,然后永遠睡不夠。
老胡,外面的人尊稱胡先生。據說,他曾經是海軍出身,在船上是文藝兵。他從小所受到的小提琴的教育和環境是極為苛刻的,甚至拉不好琴就意味著他以后的人生只能去做一個普通的農民,這對心高氣傲的老胡來說是絕不允許發生的事。退役后,老胡就改行當起了音樂教師,教了無數學生,不乏雛鳳清聲之輩。
其實,我們當時的學琴水平都是很差的,老胡心里都明白。他的教學方法,如今想來,也未免僵化,他對曲譜的理解、對演奏范式的把握,也都是19世紀的。他沒有教過我從樂理上去理解曲譜,只是讓我去聽錄音,這也不是最好的辦法。但是這8年,雖然相互之間的對話屈指可數,卻有一種東西,我明白,他也明白。而這種東西,他已經傳給了我。如果老胡還活著,我多想拉琴給他聽,多想對他深深地鞠上一躬,說一聲“謝謝你,胡老師!”
但老胡已經不在了。
回憶老胡
2018-09-28 09:18:02
相關資訊
閱讀排行
- 1 著名滬劇演員——諸惠琴
- 2 購墓須知
- 3 購墓所需材料
- 4 感恩---生命的真諦
- 5 愛的傳遞
- 6 清明 緬懷革命先烈
- 7 我想握住你的手
- 8 民政局關于公墓出售壽穴的規定
- 9 回家
- 10 口哨里的感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