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骨髓腫瘤這頭惡魔把我時年68歲的瑤族母親死死按在床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兩年后,在大年初一晚12時許于新年零零落落的喜慶爆竹聲中悄然辭世。
雙手輕輕合上母親微睜在人世間的最后一縷眸光,我咬破嘴唇別過臉去,母子倆在人世間的情分就此緣盡,從此天各一方的痛楚頃刻間從我的眼眶里排山倒海奔涌而出……
我的瑤族母親是在50年前的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由我的壯族父親和我父親的父親挑著兩只肉兔、10斤玉米粉、10斤紅薯酒上門求親迎娶,然后還是由我的壯族父親和父親的父親陪著,手提簡潔的嫁妝翻山越嶺嫁到我那個四周都是石頭包裹的鍋底山弄里來的。
母親一生勤儉,更有一套相夫教子的獨特方法和做人的條理。我讀初二那年,鬧四月荒的一天,因翻修房子請人幫工,家里有點肉吃,父親憐愛已有兩個多月沒見葷腥的我,便托趕街的村人轉話給我,下午放學后向老師請假回家吃飯。出于靦碘和怕老師,我假也沒請就偷偷溜回家了。晚上,當我還在虎吞狼咽蠶食客人散盡后留在海碗里為數不多的幾塊沒皮的肥肉時,班主任帶著幾個班干氣喘吁吁地找上門來,說晚自習時不見我到教室,便發動全班同學找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和周邊的水庫、小溪一個晚上,也不見蹤影,以為我遇到了什么不測,于是,就跑到我家里報告家長來了……見到我在家,班主任沒責備什么,只吩咐我明天按時去學校上課就行了。可我因為驚恐和認為很沒面子,第二天趁同學沒注意時卷了包袱就偷偷溜回家,任憑父親打罵和老師動員,死活也不愿再去學校讀書了。母親沒說我什么,她叫我扛著月刮陪她去給已沒頭的玉米地施肥培土。鄉村的四月荒,連知了的叫聲都透出一股徹骨的饑餓。我汗流浹背地干著農活,魔蚊叮咬、暑熱難耐、米葉切割、饑渴交加……沒干幾天,我就頂不住了。母親笑笑說,那就繼續去讀書吧……。知恥而后勇,我卷起鋪蓋到學校復讀后,饑了就啃沒油鹽放的干蒸的玉米飯,渴了就著水龍頭喝令人作嘔的渾井底水日夜苦讀。1984年中考,我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巴馬民族師范學校就讀,鄉人無不側目。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正捆綁一捆沉沉的玉米桿往肩上扛,被我一旁的瑤族母親一把拉了下來,我的瑤族母親抑制不住喜悅地大聲笑罵,還扛什么扛,走,我的孩子,回家凈手好好休息去!
……
1997年,我的公子降生。生活的捉襟見拊讓我實在請不起保姆,于是已有三十多年沒看管過小孩的我的母親經不起我的軟磨硬磨,到城里看管我的小孩來了。初來乍到,我的瑤族母親挨一樣一樣地適應和學起。但我的母親入門很快,如何使用液化氣、洗衣機,飯菜吃剩要放冰箱保鮮,洗碗要用洗潔精、吃水果要剝皮……不出一個月,我的母親就儼然城里的一個老太太了,每天出門進門,我和我的妻子總能聽到我的母親逗我小孩的爽朗笑聲和愛兒的依呀學語聲。不久,她偷偷跟隔壁早先來的老奶學會了一口夾壯的桂柳話;再不久,她每天看著電視競還學會了一口結結巴巴的普通話。每天聽著祖孫倆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我和妻都忍俊不禁又膛目結舌,驚嘆于我瑤族母親的悟性。
我的瑤族母親在與愛兒相處的時光里曾鬧出過不少的趣事。讀小學二年級時,孩子因沉溺于貓和老鼠類的動畫片而疏于作業,段考成績很不理想,受到了我的呵訴,孩子的情褚一連幾天極為低落。一天中午,我和妻子提前回家,在臥室里忽然聽到放學回家的孩子于廚房和正在洗菜的奶奶用當時最流行的一個廣告片的曲調進行的有趣的對唱聲。孩子大聲唱道,奶奶,您快樂嗎;我的母親邊洗菜也邊大聲的唱道,我很快樂,你呢;孩子唱,我不快樂;奶奶唱,為什么不快樂;孩子唱,因為我考試成績不好;奶奶就唱,成績不好就多努力吧……聽著一老一少在廚房的對唱,臥室里的我和妻笑得差點背過氣去……果然,孩子后來一放學到家便不再粘在電視機前了,先搬張小凳子到門口認認真真的做好作業,晚飯后看一小時電視,晚九點半乖乖的爬進床鋪睡覺,再到期考,成績就象發酵了的面粉一樣爆上來了……
我的瑤族母親樂施好善。老家有人來,酒足飯飽后,她總翻箱倒柜把我家里尚存的瓜果餅糖搜出來打包好給他們帶回去,有時實在搜不出瓜果餅糖之類能拿得出的東西了,她就尷嗑地笑著把冰箱里的剩菜包了給他們帶回,令我哭笑不得。我的瑤族母親又少有的神勇。有天晚上,幾個朋友在我家喝酒時,忽然一個武瘋子闖進來,揮舞著一把不知從哪里撿得的菜刀狂呼亂吼,氣勢駭人。正在喝酒的幾個人如蝶般驚起,爭先恐后跑出門,頓作鳥獸散。而在一旁坐于矮凳上聽我們胡吹海侃的我的瑤族母親只愣了愣片刻后即刻沖上前去,以我們聽不懂的瑤話和不敢想象的力量在刀影中奪下了武瘋子手中的刀子,對武瘋子作出欲砍狀,并用刀背把墻壁拍得山響。武瘋子被嚇得奪門而出,落荒而逃。驚魂過后,我才發現我的母親的右手食指在拉扯中被刀環切了大半。在急送我的母親醫院包扎回家后,晚上為母親洗腳時,我悄聲責備我的母親當時為什么不跑。她充滿憐愛地看著我,輕聲說,我的兒呀,我哪能跑呢,要是他在里面砍死了人或者他自己把自己砍死在這個家里了,我兒貸了二十多萬代款好不容易才建得起來的這個房子還怎么住人啊……我的母親呀!我的眼淚一下子奔涌而出,心象被一把鈍刀來回拉鋸一樣撕心裂肺的疼痛……
2008年8月末的一天,我的瑤族母親忽然說孩兒,我的腰不知怎么怎么忽然好疼好疼,我說我帶您去給在縣醫院工作的大哥看看吧。問診、檢查、拍片……醫生說可能是骨質疏松吧,于是就找了骨質疏松的藥來內服外熬,不想病情不但不見好轉,反而一天天加重了,最后躺倒到床上再也起不來了。母親躺在擔架上由我們幾兄弟陪著被一輛救護車拉到了廣西醫科大。專家問診、核磁共震、重新拍片、胸透、專家會診……結果不蔕于晴天霹靂----脊椎骨髓腫瘤,一種眼睜睜看著卻無從下手醫治的病!穿梭于首府的鋼筋水泥叢林中返回,我心如刀絞:母親眼中的大城市是我蝸居的小城,最高建筑是城中一座建了二十多年仍未完工有十二層高的爛尾樓。我曾多次表示要帶母親到首府南寧走一走,看一看,但由于種種原因均未能成行。想不到我是以這種方式帶母親到首府南寧來的,并且讓母親躺在擔架上透過車窗倒立著看南寧!……
從醫科大回來,脊椎骨髓腫瘤這頭惡魔肆無飴禪地日夜蠶食啃咬著我母親江河日下的軀體,母親的軀體任由我們象搬弄米袋一樣在床上搬來搬去而動彈不得。什么叫動彈不得,我想中國漢字是不是專為象我母親這樣類似的病人組織了這么一句令人痛不欲生的成語。
兔年大年初一夜12點十分,母親在我喂下于人世間的最后一口糖水后,安然辭世。母親在人世間給我們留下了兩團揭不開的密,一是從臥床不起到辭世,她從沒向在醫院當了三十年醫師的大哥問過她得的是什么病,這已成了我當了三十年醫師治愈過數百上千人的大哥永遠的硬傷;二是大年三十已氣若游絲心臟幾度驟停的母親為什么能硬撐著到大年初一的晚上十二時許才悄然辭世。我想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大過年的她不想打擾她要讓左鄰右舍親戚鄉友先燃盡新年的喜慶過個完整的新年后她才安心離去;二是過了大年初一夜十二時,她的虛歲就算到七十歲,人生七十古來稀,她要不枉來人世一遭。
我那用生命來苦撐十分鐘就算一歲的母親啊……
如今,在木床上被病痛啃咬了整整七百三十個晝夜卻動彈不得的母親披著黑框掛到了墻上。母親,我已放飛到天堂的母親,我會把您的影子,用心靈的鹽巴,腌起來,風干,在日后漫長的似水流年里,一遍遍,下酒……
放飛天堂的母親
2018-06-22 12:5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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